“布卢姆,你对我这么忠心耿耿和这么热心,因此我每次看到你都吓得够呛。”
“您总爱说些挖苦人的话,说过以后您就可以心满意足地安然入睡了,但是这样做对您有害。”
“布卢姆,我刚才深信,这根本不对,根本不对。”
“是不是因为听了您自己都对他感到怀疑的这个既虚伪又行为不端的年轻人的话呢?他用谄媚的话语夸奖您的文学才能征服了您。”
“布卢姆,你什么也不懂;跟你实说了吧,你的方案是荒唐的。我们什么也找不到,只会惹得大家大呼小叫,接着是取笑,再接着就是尤利娅·米哈伊洛芙娜……”
“毫无疑问,我们一定能找到我们要找的一切,”布卢姆将右手按住心口,坚定地向他跨近一步,“一大早我们来个突击搜查,对他本人则保持彬彬有礼,并严格遵守法律规定的一切程序。那两个年轻人利亚姆申和捷利亚特尼科夫拍着**保证,我们一定能找到我们希望找到的一切。他俩曾多次到过那里。谁对韦尔霍文斯基先生都没有特别的好感。将军夫人斯塔夫罗金娜也公然表示不再给他恩惠,任何一个正人君子(如果在这个粗鄙的城市里还有正人君子的话)都深信不疑,那里一向隐蔽着一个不信上帝和鼓吹社会主义学说的源头。他们收藏着所有的禁书,收藏着雷列耶夫的《沉思》和赫尔岑的所有著作……我有一份粗略的目录,以备不时之需……”
“噢上帝,这些书随便哪家都有;你的头脑多简单呀,我的可怜的布卢姆!”
“还有许多传单。”布卢姆不听他对他的批评,继续说道,“到后来,我们肯定能找到在这里发现的这些传单的踪迹。我感到这个小韦尔霍文斯基极其可疑。”
“但是你却把他们父子两人混为一谈了。他俩不和;儿子公然嘲笑老子。”
“这不过是假面具。”
“布卢姆,你发誓要折磨我是不是!你想想,他毕竟是这里有头有脸的人物。他当过教授,他是个名人,他会大喊大叫的,于是全城立刻就会发出一片嘲笑,我们会因小失大的……你想想,尤利娅·米哈伊洛芙娜又会怎样!”
布卢姆又往前一步,根本不听。
“他不过是副教授,充其量是副教授而已,论官衔不过是名退了休的八等文官,”他用手拍了一下**,“也没有得过什么嘉奖,由于被怀疑阴谋反对政府被解职了。他曾受到秘密监视,现在无疑还在受监视。鉴于现在暴露出来的风潮,您无疑是责无旁贷的。正好相反,您放着现成的嘉奖不要,却放任纵容真正的罪犯。”
“尤利娅·米哈伊洛芙娜来了!快走,布卢姆!”冯·连布克猛地听到隔壁房间里他太太的说话声,突然叫了起来。
布卢姆哆嗦了一下,但还是不依不饶地说下去。
“让我,让我把话说完。”他又向前一步,更紧地把两手按住心口。
“快走呀!”安德烈·安东诺维奇急得咬牙切齿,“爱咋办咋办,随你便……以后……噢,我的上帝!”
门帘掀开了,出现了尤利娅·米哈伊洛芙娜。她看到布卢姆便庄严地停住了脚步,高傲而又满肚子气地瞥了他一眼,倒像只要这个人待在这儿就是对她的侮辱似的。布卢姆默默地、毕恭毕敬地对她深深一鞠躬,然后踮起脚尖,出于恭敬而弯腰曲背地向房门走去,两手微微张开。
不知是不是因为他当真认为安德烈·安东诺维奇最后那声歇斯底里的喊叫,就是允许他照他所询问的那样去办呢,还是因为他在这种情况下昧着良心为了自己恩人的直接利益,反正他深信:事成功自见——但是,我们在下面就会看到,由于省座与他的幕僚的这次谈话,竟发生了一件完全意想不到的事,使许多人都大笑不止,后来又广为宣扬,惹得尤利娅·米哈伊洛芙娜勃然大怒,而所有这一切就把安德烈·安东诺维奇彻底弄糊涂了,而且在最紧要的关头,使他陷入一种极为凄惨的、不知如何是好的境地。
五
这天可真把彼得·斯捷潘诺维奇忙坏了。他离开冯·连布克之后便急忙向上帝显灵街走去,但是他走过公牛街,经过一幢楼房(卡尔马津诺夫就住这儿),便突然停了下来,微微一笑,进了这楼。下人回答:“老爷正在恭候大驾,您哪。”这倒使他产生了浓厚兴趣,因为他事先根本没有说过他要来呀。
但是这位伟大作家还果真在恭候他光临,甚至昨天和前天就在翘首以待。大前天,他把自己的手稿《Merci》(即他想在尤利娅·米哈伊洛芙娜游艺会的文学讲演会上朗诵的那篇作品)交给了他,让他先睹为快,他这样做是出于对他的青睐,他深信,让他提前看到这篇伟大作品,一定能愉快地满足他的虚荣心。彼得·斯捷潘诺维奇早就注意到,这个爱好虚荣、被人捧坏了的、神气活现的、根本就不把普通人放在眼里的先生,这个“几乎是国家栋梁”的人,简直在处处巴结他,甚至巴结得过了头。我觉得,这个年轻人后来终于想明白了,这人即使并不认为他是全俄国整个秘密革命运动的领头人,起码也认为他十分了解俄国革命的秘密,并且对年轻人有着无可争辩的影响。这个“俄罗斯最聪明的人”的思想情绪,使彼得·斯捷潘诺维奇很感兴趣,但是,在此以前,由于某种原因,他一直回避说明他为什么对他感兴趣。
这位伟大作家住在他的姐姐家,他姐姐是一位御前高级侍从的妻子和女地主;他们夫妇俩十分景仰这位名人亲戚,但是他这次前来,他俩正好在莫斯科,他俩感到非常遗憾,接待贵客的荣耀就只好归一个老太婆所有了。这老太婆是那位御前高级侍从的一门穷亲戚,是他的一房很远的远亲,她住在这幢楼里,早就开始掌管这儿的全部家务。卡尔马津诺夫先生来了之后,全家人就开始踮着脚尖走路。这老太婆几乎每天都要向莫斯科报告,他睡得怎样,吃了些什么,有一次还发了份电报,告诉莫斯科他去市长家赴宴归来,不得不喝了一汤匙药。她难得壮起胆子走进他的房间,虽然他对她很客气,不过说话干巴巴的,除非有某种需要才跟她说话。彼得·斯捷潘诺维奇进去时,他正在用早餐,吃一块肉饼和半玻璃杯红葡萄酒。彼得·斯捷潘诺维奇过去也曾到他这儿来过,每次都碰到他在用早餐,吃肉饼,而且当着他的面吃,但是一次也没有款待过他。吃完肉饼后,下人便给他端来一小杯咖啡。侍候他用餐的仆人身穿燕尾服,脚登没有响声的软靴,戴着手套。
“啊——!”卡尔马津诺夫从沙发上欠起身来,一面用餐巾擦着嘴,带着一副喜气洋洋的神态凑过脸来同他接吻——这是名气太大了的俄国人的典型习惯。但是彼得·斯捷潘诺维奇根据以往的经验记得,看样子他是凑过来接吻,实际上只是把腮帮子伸过来,因此这一回他也如法炮制;两个腮帮子碰了碰。卡尔马津诺夫装作没有注意到这点,在沙发上坐下,快乐地向彼得·斯捷潘诺维奇指了指他对面的一张沙发,彼得·斯捷潘诺维奇也就懒洋洋地坐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