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幸,毒三娘从不照镜子。
所以她自然不会知道,当这一切结束,毒三娘再不是以前那个杨素英。
她很美,美得就像她笔下那些盛开的牡丹。
只是这一切,她永远不得而知。一个连自己长相都没有勇气去面对的人,自然也没有勇气去面对那个曾经爱的人。所以她不知道,那少年在她走后并没有同她妹妹成亲,成亲当晚他就识破了这场李代桃僵的闹剧。她更不知道,少年自那晚之后,找了她整整二十八年。
好不容易找到了,却被她捉了来,成为让清桐心甘情愿陪她把这棋走完的筹码。
这世界,欠什么不要欠人情,更不要欠错误的人情。不然,这棋还当真难走得紧……
“在想什么?”许久不见清桐吭声,毒三娘问她。
清桐轻轻叹了口气:“我在想,怎样才能把上次那步失了的棋……补回来。”
“倒也容易。”
虽然包得严实,依稀还是能看到她一双眼在笑,笑得就跟七月的晚霞一样妖娆。
“知道江南慕容家么?我相中他家一把剑了。想法子给我弄来,这棋,我便放你一子。”
“当真?”
“自然。”
“什么样的剑?”
“当年杀掉刀中之鬼的那把‘芙蓉地藏’。”
“娘子若要清桐的命,何苦绕这样大一个圈子?”
“怎讲?”
“即便押上左公子十条命,清桐又怎么可能从一个连刀鬼的命都收得了的活阎王手里取到‘芙蓉地藏’呢?”
“呵……你以为它在小铁手里?”
“难道不是?”
“我听说,它现今在它正牌主子慕容云琅的手里。”
三.清桐第一次见到刀鬼,是在塞外。
客栈里一时的小憩,刚好见到大队锦衣卫押着兵部尚书李严年从古岚道上经过。而他一身黑衣,在鲜衣怒马的队伍里沉得有些兀然。也是那天,原本安静的客栈突然杂乱了起来,上百人突然从客栈和荒漠里冲出,涌向囚车,厮杀,呐喊。
一片昏黄的沙雾过后,瞬间安静了下来,快得让人只当生了错觉。
放眼望去,马还是那些马,兵还是那些兵,囚车还是那辆囚车。只是原本干黄的大地上一道道黑红色的腥血,在马蹄下辗转稀烂,没入尘沙。
铁骑过后,依稀黑马上那红麾男人反手一转,将那柄弯刀插回背后,片刻才见一丝血迹沿着槽口缓缓滑下,被马蹄一颠,震入沙土随即消失不见。
第二次见到刀鬼,是在杭州西子烟花地。
好地方,好景致,只是那会儿,西子楼最高的楼廊里只见他一身漆黑色的衣,同灯红酒绿的夜色几乎溶在了一起。
夜软软的,他的衣翩翩的,在丝竹声里不紧不慢拭着他的刀,脚下好大一坛酒,隔老远便扑鼻一股浓浓的桂花香,甜得像是存了心要把人熏醉。
她故意从他眼前走过,但他没有看到她。
她故意走到他对面坐下,他依旧没有看到她。
直到几个喝醉的人从她边上经过,强扯着她的衣服想往楼里拽,他才抬头朝她看了一眼。
目光依旧不紧不慢,随后踢开酒盖,倒了碗酒在手里。
“喂,你这男人,看到小媳妇儿受辱也不出手搭救,枉费一身的孔武。”清桐终于忍不住先开了口。
他笑笑,依旧低头喝他的桂花酒:“小媳妇儿不会三更半夜跑来这里,更不会抓把匕首当花带。”
于是清桐也笑了,只有那几个抓住她的人笑不出来。如果笑得出来,他们也不会死得这样不明不白。
推开他们的手站了起来,清桐整整衣服走到他的身边:“我叫清桐,你叫什么?”
他将头转向廊外:“他们叫我刀鬼。”
“听说,每个陪过你的女人都会成为你的刀下鬼。”
他瞥了她一眼没有回答。
清桐便在他身边坐了下来,撇了撇嘴:“我不信这个邪。”
刀鬼的武功很高,刀鬼的欲望同他的武功成正比,所以刀鬼要过的女人很多。虽然每次被他要过的女人下场都很惨烈,那之前却都能很快乐。
嗜杀,嗜色,嗜酒如命。
据说欲望本就是一样的,杀欲,淫欲,食欲。
而人就是欲望的本身。
所幸清桐没有欲,自小到大,也不知欲这东西究竟为何物。
或许正因此,当她那天无意中窥见了刀鬼赤裸的身体时,他并没有要了她的命,只一瞬间用刀一样冰冷的手指,在她脖颈最柔软的地方轻轻碰了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