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几乎没有察觉,自己当时正处在生死一线间。
“你身上画的是什么?”
过了很久,他收回手指轻轻回答:“你的命。”
“所以要取走?”
“暂时还不会。”
“暂时是多久?”
他没有回答。而后,他再没机会给她答案。
四.
刀鬼死的那天,清桐正在西子楼的楼廊里嗅着桂花香。
至今她还记得他那时说过的话,还有他脸上的表情。他的脸很苍白,他在她身边站着,低头看着她,样子很恬静。廊下铁马被风吹得丁当作响,带着锈腥,以及淡淡桂花的甜。
“杀我的人叫小铁。”他道,“替我把这个交给韩大人。”
话音落,他就在她身边坐了下来,睡着了似的。贴近她皮肤的那侧衣服冰冷透湿,染满了血。
清桐捏着他塞给自己的那封信,感觉像在做梦。
梦见那个能瞬间砍下百口人脑袋的杀手死了,被一个叫小铁的人杀的。梦见这杀手临死前说了一个他最不能说的名字,并且把无比重要的东西交给了自己……
真的,做梦一样。
后来,她做的事,她不清楚刀鬼做了鬼以后会不会放过她。
她没把那信交给刀鬼口中的韩大人。
死人是不需要看什么信的。
韩大人死了,就在刀鬼死后不到半个时辰,死在了清桐的手里,为这一天她等了三年。
为什么要等三年?
因为刀鬼骆展。
骆展是锦衣卫北镇抚司韩息同麾下的一把刀。欲近韩息同,必先近其刀,所谓刀不离手,手不离刀,哪里看到韩息同的坐骑,哪里必能看到骆展的身影。
要取韩息同的命,必先过刀鬼这一关。
清桐不确定自己是不是刀鬼的对手,因此不会轻易出手。
宁可等待,十三门的人绝对不承受失败。
于是清桐等待三年,只为了了解刀鬼这个人。
为了了解刀鬼的刀。
为了了解刀鬼出刀的手。
没想到最后一年,他却死在了别人的手上,一个名不见经传的人的手上。
割下韩息同的头交了差,清桐最终也没有打开过那封信,甚至那封信被自己弄去了哪里,她也不知道。只是往后每一年桂花盛开的季节,不知为什么,她还是会去西子楼的楼廊上坐一坐,带着一坛酒。
因为那晚杀了韩息同后,再回到西子楼,清桐没有找到刀鬼的尸体。
空气里还残留着那男人身上的味道和血腥,可是躺着他尸体的那张长凳很干净。
半坛子酒上旋着桂花飘落的残叶,她记得很清楚,那酒她一口也没有喝过,因为酒里有药。
毒三娘的游仙七步醉,此药无色无味,却能在一瞬间麻痹人的所有感官,让人形同木偶,任人操纵。
风又起,飘来远处一阵花香,亦将船篷下的铃铛撩出一阵阵清脆的声响。
丁当,丁当……
这清澈的声音唤回了清桐游走在外的神智。
日落黄昏,太湖水道渐渐拥挤了起来,到处是归航的渔船,几十里水路一路渔歌荡漾,没了白天的暑气,那歌声虽然缺腔少调,倒也干净得让人浑身清凉。
“客官,前面便是观月楼,要品正宗的太湖九香鱼,非它莫属啊。”一旁船家热情道。
清桐扭头对他笑笑:“船家,你莫是欺我北边来的地儿生?谁都知道,这太湖九香鱼早在太祖爷那会儿就失传了,凭啥拿来做幌子招摇。”
“客官这叫什么话,老头活了六十九,从不欺客生,这太湖九香鱼啊,还真能在那楼里吃到。”
“哦?”
“你可晓得那楼是谁家开的?是慕容爷家三女婿王大官人呐。”
“噢……就是那个江南首富王崇喜?”
“正是正是。那厨子啊都是从宫里出来的呢。”
“原来如此,这倒要进去瞧瞧了。”
“哎,这就对了,客官小心板滑,可瞧着走好了。”
五.
王家有钱,珊瑚为树玉做阶,就连丫环婆子的便壶也是刷金的,扫地扫出块银锞子,都没人舍得弯腰去捡。
怎会这样有钱?
好事者说,那是因为王家藏有聚宝盆,丢什么进去转眼就出来满满一盆,取之不竭用之不尽,就如当年的沈万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