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样过了约摸半个多月,突然有一天晚上,有个丫环大哭着敲响了张嬷嬷的房门,对她道,她看到何小芙了,就在当初何小芙住的那间芙蓉阁内,看到她穿着一身红衣,坐在梳妆台前,对着镜子愣愣地发着呆。
而那红衣竟是血染成的,大片大片的血,一滴滴淌在地上,生生将她脚下的地砖染得一片通红。
张嬷嬷怎肯轻易相信,当即赶到芙蓉阁,原认定是那丫环胆小一惊一乍,误将院里投进来的树影看成了人影,谁知门一开,她吓了一跳,竟真的在梳妆台前看到个一身红衣,对着镜子坐着一动不动的女子。
不过她不是何小芙。
她是林施施。
林施施原是伺候何小芙的丫环。十三岁时人长开了,出落得亭亭玉立,常被客人戏称做林西施。久了,就被老鸨带离了何小芙身边,给了她一间自己的住处,让她开始接客。
林施施不似何小芙,没她那样的清高和种种规矩,又善于察言观色投人所好,所以很快牢牢坐稳了第二把交椅的位子。之后何小芙出了事,被老鸨逼着嫁了人,她终于守得云开见月明,稳稳登上了头牌的位置,又同老鸨交情极好,老鸨便将何小芙那间隐芳楼最好的屋子赏给了她。
没想到仅隔一个月,她就成了这房里一具冷冰冰的尸体。
她坐在镜子前,似是被自己突然布满整张脸的皱纹给活活吓死了,死时面色惨白眼睛暴突,舌头都被咬碎了,血流了一嘴,哪还有半分隐芳楼头牌的模样。身上的衣服上正如丫环所说,血将原本雪白的衣裳染得通红。但这些血并非是林施施的,除了舌尖被自己咬出来的伤,她尸体上一点伤也没有。
就在张嬷嬷骇得发呆的时候,一名楼里素来同林施施交好的姑娘小红突然哭哭啼啼跑了出来,到她面前双膝跪下,对着她呜咽了半晌。
原来,林施施在住进何小芙房里的第二天,就同小红有些恐惧地提起过,她似乎看到何小芙的鬼魂了。只是怕惹张嬷嬷生气,或被人当笑话,所以始终没敢跟人说。
之后一个月里,何小芙的鬼魂似乎闹得更加厉害。林施施告诉小红,说她屡次看到有穿着红衣服的人影在自己房中走动,时而叹息,时而隔着帐子发出磨牙般声响,生生把林施施吓得每晚夜不能寐。
于是整天病怏怏的,后来怕自己身体状况越来越差,她听从小红的话,跑去找了位“天师”,按照他教的方式,弄了满满一桶黑狗血浇在自己衣服上,想让何小芙的魂魄不再继续缠着自己。
谁想,此法非但没能阻止何小芙,反害了卿卿性命,令她竟在当夜就一命呜呼了,可怜的小红还在自己屋中等着听她的好消息呢。
那之后,如同被丧神缠了身,隐芳楼内糟糕的事情一件接着一件发生。
先是小红在给客人献舞时从高台上坠下,摔死了;后来不多久,原本身体一向壮硕无比的张嬷嬷,在一场风寒之后猝然死去,据说死前还曾胃口大开地喝过一碗鸡汤。
再然后,楼中姑娘们纷纷传说,她们经常在楼里看到鬼魂。
那鬼魂有时候是何小芙,有时候又似乎是林施施。她们穿着血红的衣裳,长发垂地,面色苍白,一到夜里就在楼子里忽隐忽现,发出似哭非哭的声音。
至此隐芳楼的生意一落千丈,见此情形,接手了隐芳楼的新老板罗文修便命人封了何小芙的屋子,随后专门去了趟五台山,请来了当家方丈,在楼外念了七七四十九日金刚经,之后,闹鬼的说法才消停下来,但隐芳楼的生意始终没能恢复。直至近一年来,由于新捧上去的头牌柳芙蓉因着慕容三少的青睐而艳名远播,楼里才重又恢复了原先门庭若市的模样。原以为楼里彻底太平了,所以罗老板便重新开了芙蓉阁,让柳芙蓉搬了进去。谁想没过多久,柳芙蓉竟突然惨死,死后的模样几乎和之前的林施施一模一样。
“所以,楼里人便认为是何小芙的冤魂又出现了。”听到此处,阎先生开口道。
柳月容点点头:“除此之外,实在想不出什么样的凶手会将好端端一个人弄成这样,官府也只得以恶疾突发致死作为定论,可是……”
柳月容说到这里,面容上又泛出迟疑之色。
“月容以为,即便这世上有鬼,当初也已被五台山的方丈超度离去,况且我姐姐同何小芙无冤无仇,她何必要如此残害我姐姐。但凶手行凶手段又着实诡异,所以……”
“所以姑娘今日将棺材带来,想要阎某将你姐姐制成皮影,看看能否从她暂时复苏的魂魄中探得一点凶手的讯息。”
“对。”
“但阎某此番来到苏州纯属偶然,连自家丫环也毫不知情,姑娘是怎样得知的?”
“这……实不相瞒,因为有人告知。月容不知他是谁,甚至连他的面目都未曾见过,但他身边所配的那柄剑,月容却是认得的。”
“什么样的一把剑?”
“便是慕容府中的那把绝世名剑,芙蓉地藏。”
十二.
隐芳楼离太湖有数里之遥,但若天色晴朗,再登上楼中最高层,仍能依稀见到太湖一方碧波在阳光中闪烁的模样。
直到日落西山,屋内光线昏沉了下来,柳月容方才收回远眺的视线,起身将芙蓉阁那扇镂着朵朵牡丹的窗户重新合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