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说,就在几天前,他还见到慕容公子同他家少主人在商议想一同北上,去三门峡游历一番,怎的可能短短几天内风云突变,不但杀害了慕容公子,还把自己活活给弄疯了?
这绝不可能。
两人虽然相识得极为荒诞,但这些年来交情的笃厚所有人都有目共睹。这世上不存在无缘无故的杀戮,而他家少主人同慕容公子近无情谊上的分歧,远无利益上的冲突,缘何要加害慕容公子?
这番话听来,倒不无道理。
王崇喜的确没有任何杀死慕容云琅的理由,所以即便他手握残害了慕容云琅的凶器,在慕容云琅的尸身旁被人捉了个现行,原先查办此案的官员却迟迟不敢定案。
与此同时,在得知自己唯一的儿子出了事后,王崇喜的老父立即修书一封前往宫中,请求自己嫡亲表侄女周贵妃设法延缓此案审理,一边亲自前往周怀玉的府邸,托他无论如何也要设法亲自过问此案,找出真凶,为自己儿子一洗冤情。
这便是身为大理寺少卿,周怀玉会跳过大理寺司直,直接过问此案的真正原因。
但周怀玉一到苏州,查看了案子的全部卷宗后,却发现,慕容云琅的尸身,才是此案中最大的问题。
为什么一具死了至少五天的尸体,完全没腐败?
为什么旁人的手一碰触尸体,尸体肌肤上会立刻出现类似尸斑的东西?
无论凶手是谁,为什么要在如此残忍地杀害了慕容云琅之后,还要将他摆放成那样特别的样子呢?
凶手到底想借此来暗示些什么?
种种问题,似乎唯有死去的慕容云琅才能给出解答。
当娄管事跪倒在地,对阎先生断断续续说了那些话后,屋内一瞬间静了下来,似乎所有人都在等待阎先生给出答复。
死人真能给出答案么?
清桐不知。
她只知,在长久的沉默过后,阎先生轻轻收下面前那颗幽幽生光的珠子,想来对此案生了兴趣。
可是他示意清桐去做的事,却同往常为制皮影而做的准备有所不同。
清桐循着他的吩咐,将他带来的那只木匣打开,从里头取出一只用金线缠绕的漆黑色绸布包,小心翼翼将里头那些东西一一摆到了桌面上。
那绸布包里装着七支蜡烛。
并非寻常的蜡烛,而是用西域荒漠中一种剧毒无比的四角长蛇体内的毒汁,混合着它的脂肪,再以烧窑的火温,耗费数月时间一点一滴精炼而成的膏脂。毒性极强,因色泽和形状都跟蜡相似,故而被人称作西域龙烛。若不慎误食,少则一时三刻,多则半日内必死,无药可救。但若以火化之,则毒性完全消退,成为一种极为醉人和持久的香料,绕梁三日都不会散去。
将七支龙烛化开后,房间里弥漫的尸臭不出片刻便被一股淡淡的麝香所吞噬,连带屋中的温度似乎也略略下降了些。只不过清桐肚里明白,这会儿阎先生用到它们,绝不会只为了驱散异味。
他说过这是稀罕物,轻易不得使用,此刻用它究竟是为了什么?
虽然疑惑,清桐却没敢跟往常那样多嘴去问。
毕竟是瞒着府里偷跑出门的,原以为阎先生这些天人在京城,谁知竟会突然来到姑苏,所以她这会儿分外的老实,便连他那双细长的眼正透过冉冉而升的香雾望着自己,也浑然不觉。倒是一旁的周怀玉看得真切,却无法猜透这死影师心里的盘算,便半敛着一双眼又恢复了原先那副困倦的模样,静静坐在一旁观望着。
直至最后一支龙烛融化在盆中,阎先生终于将目光从她身上移开,拾起桌上的烟杆放入掌心中抚了抚,视线轻轻一转,瞥向一旁的娄管事突兀问了句:“您说几天前曾见到慕容云琅同你家公子在一起?”
“正是。”
“您亲眼所见?”
“这……倒并非亲眼所见,不过亲耳听见,两位公子的声音小人总不会弄错。”
“既然如此,那倒有些奇了。”
“敢问先生怎样个奇法?”
“这位慕容公子去世起码应该已有月余,不知娄先生缘何能在几天前听见他跟你家少主人的谈话?”
一句话问出,众人皆是一怔。
过了片刻忽地站起身,娄管事微颤着双唇正要同阎先生说些什么,冷不防有人匆匆走来,低声通禀道:“娄先生,隐芳楼的柳月容柳姑娘求见慕容公子。”
“不见。”
“但是娄先生,她……她带着一口棺材……”
九.
下楼时,未及看到店堂大门,已听见门外一片人声喧哗。娄管事不由皱了皱眉,加快步伐三下两下到了底楼,一眼望见门外赫然停着的那口黑色棺材,只觉当胸一阵发闷。
纵然心里又恼又燥,娄管事仍客客气气一抱拳,对着棺材边那一脸苍白的女人行了个礼,温声道:“棺材上门,却不知鄙店哪里开罪了柳姑娘,还望姑娘明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