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道是,新官上任三把火,原本查案,大理寺只需派出司直便是,如今却由堂堂大理寺少卿亲自过问,显是因了慕容家的关系。不知为何,那观月楼的大当家王崇喜至今没有露过面,只派一名管事的在此陪着,未免有失体统。
周怀玉倒也不以为意。
兴许正如他所说,进观月楼,能有一杯金带碧螺春可饮,一盅御贡九香鱼可尝,便不虚此行。倘若不是他最终提到了那具尸体,清桐当真会以为他来观月楼,纯粹只是为了这一茶一鱼。
但这会儿,他那双总是困倦不堪的眼睛突然神采烁烁了起来,好像一瞬间整个人醒转,黑锃锃两枚瞳孔晶亮透彻,一眨不眨望着房门的方向。
手朝椅背上轻轻一拂,那根坚韧无比的绳索便从椅子上脱落了下来。随后放下一支烟杆一个木匣,转身坐下,细长指尖朝着桌上轻轻叩了叩:“丫头不懂事,打扰了大理寺的查案,阎某自要过来赔个不是。”
“阎先生说笑了,清桐姑娘是应在下相邀而来,谈何打扰。倒是在下,着实不知趣,明知先生不愿多事,虽屡遭拒绝,仍想请先生额外行个方便。当日刘伯仁刘大人曾对周某说过,同先生有过几番合作,知晓先生宅心仁厚,若真有疑案且在时效之内,必定会量力出手相帮。所以,周某斗胆,寻得这个难得的契机,恳请先生出手相帮,不知先生意下如何?”
“刘伯仁?”一听这个名字,清桐一双眼立即瞪了起来,蹙眉道,“给他那穷酸衙门办事总是赊账,日复一日总有借口拖着,现倒好,还将我家先生‘卖’给了另一家官府,我家先生本就贫寒,这一来,莫不是要我们这些做奴婢的也跟着一起喝西北风?”
“姑娘好利索的一张嘴。”虽被清桐一阵数落,周怀玉仍是一副不以为意的样子,笑吟吟地取出掌心大一只锦盒摆到桌上,“知道阎先生这一门手艺出奇金贵,所以周某早有准备。此物虽至今没个有准头的估价,但想必兑换先生的佣金绰绰有余,不知先生意下如何?”
盒里躺着枚鸽蛋大小的珍珠,虽通体漆黑,但被盒盖挡着的部分,浮动着一层翡翠似的光。如此深藏不露的美丽,清桐只略略一瞥,已将价钱算得七七八八,当下期盼地扭头望向身旁的阎先生,但可惜,他对此类东西向来不敏锐,只笑了笑,答道:“阎某意下如何并不重要,只有些好奇,这位慕容公子的死究竟有什么疑点,会令大人以这样的方式将阎某召至这里?”
“如果先生不来,此地没有一个仵作敢轻易触碰这具尸体。慕容公子的尸身尚且新鲜,尸斑未出,尸僵也未开始,按理说死去应该不会超过一两个时辰。却不知为何通体尸臭极为厉害,好似已经腐烂变质,又以这样一种坐姿被凶手刻意安排在此处,所以……”
“所以大人想要我将这死者‘唤醒’,好直接从他口中探知凶手是谁。”
“先生有所不知,此次逼得本官邀先生出手相助,是因为这位公子死后维持这副模样,从发现之日起至今,少算也有五日之久了。”
“五日?以苏州现下的气候,一日内尸身必要开始变质,何以整整五日看来都如此新鲜?”
“这便是让人百思不得其解之处。原先不知情,叫仵作碰了尸体,以致此处败坏了,因此至今都不曾再让人去碰触。”说罢站起身,周怀玉拿起桌上一支红木筷枕走到慕容云琅的尸身旁,对着尸体的头发轻轻一撩,“先生请看。”
撩起处显出尸体的脖子,苍白一如他的脸色,但细看,可隐约看出靠近颈窝处有两点灰褐色指纹状的印迹。
“尸斑?”专注朝那痕迹看了一眼后,阎先生若有所思道,“不过这样颜色的尸斑,倒是少见。”
“确实。不知为何他尸身明明摆放了几日都没有任何变化,唯独遭到仵作的手碰触后,就立刻出现了瘢痕。想来,同他的死应是不无关联。”
“确实有些奇特……”说到这里,那始终沉默的娄管事突然双眉紧锁,几步上前扑的声跪倒在阎先生脚下,颤声道:“先生!我家主人冤啊!还望先生能协同少卿公为我家少主人伸冤啊!”
八.
出乎意料,虽然苏州城内尚无一个外人知晓慕容云琅被害的消息,但杀害他的凶手早在五天前就被擒获了。那凶手不是别人,正是数年如一日同慕容云琅交情匪浅的江南首富,王崇喜。
为什么同慕容云琅如此交好的王崇喜,竟会成为杀害他的凶手?
无人知道。
当他们捉到王崇喜时,他已经疯了,疯得连话都说不清楚,只傻呵呵抱着那根砸断了慕容云琅所有肋骨的铜杵逢人便笑,至于自己是谁,身在何处,又到底怎么会杀死慕容云琅,根本没法从他口中探知一星半点。
这未免叫人感到匪夷所思。
他原本是多么聪明狡黠的一个男人,怎的会突然间不仅成了杀人凶手,还变成了这样一副疯样?提及这一点,娄管事立时又朝阎先生磕了几个响头,一脸愤然,满腹冤屈无处可说。
娄管事原是王崇喜打小的贴身随从。
自建了观月楼后,因年岁已大,无法再鞍前马后跟着王崇喜,便让他当了楼里的管事。平时不到食鱼季节,王崇喜鲜少会过来,所以楼里一切都是由这位管事打理照料,他才是真正的观月楼大当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