惊奇不已的曹水儿赶上前来,结结巴巴地向汪参谋报告:“我正要给它全身洗刷一下,忽然它不干了,甩开我跑回村子里来了。我想,它一定是听到了什么响动,活见鬼了!马,能听到什么呢?我紧追慢赶,这才明白,是你在弹古琴。”
“是,我在练习一首古琴曲。”汪可逾说。
“可是,这匹老马它从来没有听过你弹古琴,怎么会照直就奔你这儿来了呢?”
“曹水儿,我不知道该怎么讲,才能让你有所了解。虽然‘滩枣’从来没有听过我弹琴,车辚辚马萧萧,古来战场上早在流传着一首又一首战地琴曲。我毫不怀疑,我弹的这首《关山月》,正是‘滩枣’最熟悉不过的。”
曹水儿似乎明白过来了:“怪不得!一下就把我甩出老远,好像古琴是专为它弹的,不赶快跑来对不起人!”
汪参谋大笑说:“一点不错,这首《关山月》是我特地赠送给‘滩枣’的。我很少接触这首曲子,刚刚在练习,疙疙瘩瘩的。好在它不那么挑剔,还是大老远地跑来了。”
这位古琴演奏家,少儿时代就已经拥有了众多崇拜者,人们当面向她表示,特别迷恋她的哪一支乐曲,特别欣赏她的哪几个弹奏姿势。她又何曾有过这样的梦想,人民解放军的一匹军马,竟也成为她的一位无言的知音了。
汪可逾热情地搂抱住马头,把她光润细腻的一张粉团团的脸紧贴住马的面部。战马随即伸出舌头,舔舔她的两只手,又柔和地在女军人面颊上轻轻舔了一下。骑兵通信员嘿嘿嘿笑着说:“我伺候它几年了,冷冰冰的,从来没有给过我这样的奖赏!”
3
自打司令部增添了一名文化教员,准确地说,是增添了一名女教员,还传出了一系列流言蜚语,比如有人散布说:“身上穿了七八个洞,只能给人牵马,身上只一个洞,不愁没有马骑。”
一些中下层干部,在解决婚姻问题上无所进展,于是说出这种低俗的话语,以便出出这口恶气。军队干部结婚,执行“二五八团”规定,二十五岁、八年党龄、团级干部,三者必须兼备,缺一不可。可以举出一百条理由,证明这个规定来得正当其时;也可以举出一百条理由,抱怨规定太不公道。公道不公道自有天知道。
不仅在太行区,在陕北、在晋绥、在晋察冀,也都有这样的传言。不过都属于泛指,并没有具体化。而在独立第九旅司令部,可就变得非常鲜活,实有其人实有其事。很多人借题发挥,添油加醋绘声绘色,闹得沸沸扬扬,唯恐天下不乱。
部队正处于“大踏步前进大踏步后退”的战略行动中,每天二十四小时,大部分时间在行军路上。曹水儿总是牵着“滩枣”等候在路边:“汪参谋!首长说,该让小汪换着骑一会儿了!”起初,汪可逾再三推却不肯上马,但几次严重摔伤,她彻底屈服了。除非又有别的重伤员重病号,否则“滩枣”便理所当然归她骑了。
汪可逾患有严重的夜盲症,又是平板脚,可人家并不替她着想。大家心照不宣,矛头所向,明白是直接对准了参谋长齐竞的。
有代号的首长们,都已经成双成对,只有齐竞,“二五八团”早富富有余了,却一直高挂免战牌。既然你坚守着未婚阵地,大大小小但凡掀起了这一类风波,就难免会牵扯到你头上。搁在过去,“五号”早已向那些“自由主义老油子”展开反击,决不容许恶语伤人而无须承担责任,现在却迟迟不见他采取行动。
“随便好了,我倒要看看他们能闹到哪里去!”
4
汪可逾找到骑兵通信员曹水儿,劈头就问他:“我听人在讲,身上七八个洞,只能给人家牵马,身上只一个洞,倒是不愁没有马骑。这话是什么意思?”
曹水儿脸色唰地变了,他慌恐已极,下意识地脚后跟一磕立正站好,准备接受一顿臭骂。
阴阳怪气的这种话,像是特为骑兵通信员曹水儿打抱不平的,这实在是滑天下之大稽。曹水儿本人不仅从无任何怨气,私下里常嬉皮笑脸地打趣说:“给文化教员牵马坠镫,我巴不得的。最好我和‘滩枣’对调一下,‘滩枣’牵着我,文化教员骑在我的背上。”
不过是嘴皮子上来得痛快,对于这位女八路,他从没有过一个多余的小动作。曹水儿最害怕的是,汪可逾会误认为“七八个洞”的传言是他编造出来的,随时会找他算账。果不其然,现在人家打上门来了。这倒也好,对方不主动问及,你还真的很难有机会一五一十把话给她讲清楚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