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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旅每隔一段时间,要组织一次时事报告,称之为“大报告”。今天的大报告,主讲人是旅参谋长齐竞,题为《当面敌我态势抵近观察》。齐竞的演讲,受到大家的热切期待。都说,“五号”的时事报告是一场豪雨,真解渴!
齐竞从来不带讲话稿的,张口就来,有冷静客观的战局分析,又具有一定军事理论色彩;有主观热情的高度发挥,又不乏幽默与生动有趣,如一篇篇鼓动性极强的战斗檄文。
那些老总,做大报告不受欢迎,倒也并不感觉太丢面子。现成的一个借口,齐竞留学东洋,专门学过怎样演讲,练习过各种手势动作,咱们这些“土耳其”,土得掉渣,哪能比得了!
野战军共有四位留学日本的,一位担任总部宣传部部长,两位是纵队宣传部部长,第四位便是齐竞了。父亲卖掉了一处老宅子,送他就读日本帝国大学艺术系,主修莎士比亚,兼学油画、人体艺术摄影。中国“左翼作家联盟”东京支盟创办了文艺杂志《东流》,推出具有进步思想的小说、散文,齐竞便是经常撰稿人之一。
“卢沟桥事变”爆发,他愤然回国,辗转到达太行区八路军前方总部。本来要他去总部实验剧团任艺术指导,可他坚决不干。又分派他到敌军工作部,还是一再推却。一门心思要干军事,来个硬碰硬,没有金刚钻,偏要揽下这个瓷器活儿。
同属“三八式”(一九三八年入伍)群体,齐竞不同于一般工农干部。就年龄而论,他已经来不及按部就班,从排、连长起一级一级上去,个人成长发展必须另辟蹊径,加倍努力。军事指挥艺术是铁血之气的结晶,是叮叮咣咣打出来的。你只能最大限度地积累实战经验,变自己的劣势为优长,否则休想挤进优秀军事指挥员行列。
每当激战前夕,要开会议定谁上去,谁做“留守”,不能把正副职几个干部全都拿上去,防止被“一锅端”,部队失去指挥。齐竞总是能找到最过硬的理由,一次一次把“上去”的名额争到手。如此日复一日年复一年,他的实战经验比别人长出了一大块来。一个留洋学艺术的人,居然能够将众多同级指挥员远远抛在了后面,并且至今齐竞又不曾有一次挂花,连一点轻伤都没有落下。你不服气行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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汪可逾坐在第一排,专心致志在听“五号”的大报告,时不时在小本本上记下一些重点词句,显得特别专心致志。她痴痴地观望着台上的报告人,毫不掩饰对这位年轻军事指挥员的仰慕之情,这无异于情不自禁地做了自我暴露。
报告结束,齐竞本想直接告知汪可逾,到他的住处来一下,有事和她谈,但他没有张这个口。首长约谈女同志,直接喊了去不合适,须由通信员先行通知,显得更正式、更光明正大。回到住处,才吩咐曹水儿,去喊汪参谋来一下。
“五号”首长大可不必如此煞有介事,你把人家提溜来谈的什么话?无非是想知道,小汪听了他的这一篇《当面敌我态势抵近观察》,受到怎样的震撼与感动,一些有声有色的段落与词句,是否引起了她的充分注意,他做报告的这种腔调,还有他的各种手势,是不是得到小汪的完全赞赏。
汪可逾外出写标语去了,等了好大一阵才来:“对不起,来晚了。首长找我有事吗?”
齐竞吹去了板凳上的灰尘:“小汪,坐坐坐!听我的时事报告直感如何?不至于太乏味吧?我心里很没有底。”
汪参谋不作答,先自背诵起了“五号”报告中的几个自然段:“这已经不是机密,野战军即将以主力三个纵队强渡黄河,而后是千里跃进大别山。并非自吹自擂,正是我们野战军,牵引着全国由战略防御转入战略进攻的风头。同志哥,了不得啊!
“我知道,大家会有些犯嘀咕,可能吗?延安还在人家手里,兵员数量、武器装备人家高出一头。可是,要等到整体力量超过敌人才转入进攻,黄花菜都凉了。须下决心不要后方,给他来一个釜底抽薪,十数万大军突然出现在武汉与南京之间,把战争消耗的灯捻子,插到对方肚脐眼上去燃烧。倒要看蒋委员长是不是还照样悠闲自得,每天煮一只仔鸡,只是喝汤,肉全扔了不要。
“同志哥!你把耳朵贴着大地仔细去听,随着中国人民解放军千里跃进的脚步,已经听到了天下此兴彼落的历史足音!我们每一个指战员,包括我在内,都要凭心问一问自己,釜底抽薪,你怕不怕烫手?你怕不怕在一千度两千度的白热化斗争中,来考验自己来锻造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