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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上(第一部 2014年,大河谭)(15)

时间:2023-02-05来源:网友提供 作者:徐则臣 点击:

  课间我没打扰她。两节课下,我又到前门边等着,这次不去卫生间了。她解答完学生的问题,从教室里出来。我说,走?她没吭声,跟在我后面出了第二教学楼。一直出了校门,她才问:

  “去哪儿?”

  “请你吃午饭啊。”

  “无功不受禄。”

  “别有负担,不会让你白吃的。”

  孙宴临说,讲到《湖山览胜》时无端地想到了比萨。我说好,那就去吃比萨。比萨之后,在星巴克又要了两杯拿铁,提提神。我担心艺术家的自由生活里每天都需要午觉。然后去大闸口那里坐船,体验一下淮安的这一段运河。请孙宴临客串一回导游。

  大闸口当年是漕运的襟喉,堵上了,漕船上不去也下不来。因为闸前水势凶猛,大部分时间里过船须动用“绞关”,只有一等一的高手才敢顺水下船:绞关固定在两岸的高坡上,硬木做成绞盘,拉船的缆绳缠到绞盘上,大船过闸用四个绞关,小的用两个。缆绳的另一头套在船桩上,过闸时,绞关的闸工根据闸上的锣声疾缓来用力,锣敲得紧,那得一圈圈拼命绞。如今大闸口水流平和,也极少有船再穿行,一九五九年在城南开挖了南运河,往来船只都改城外过了;穿过市区的这段老河道就成了里运河,被开发作运河风光带,来回走的都是电动的游船,行船也成了娱乐。

  只有我们两个客人。租了一条小游船,现代化的船舱,可以喝茶聊天。如果不是孙宴临移步换景地讲解,我会以为就是在随便一个公园的水上泛舟。到底是老师,她从两岸的建筑和风景切入,扼要地把运河之于淮安这座城市的影响精辟地总结了出来,就像通过一幅幅名画串起整个艺术史。跟所有运河沿岸的城市差不多,这座城市成败皆系于这条河。当年雄踞天下的十里长街之繁华,漕运废止后渐趋凋零,没有不散的宴席。前现代的内河水路交通在高速公路、铁路、航空崛起后,成了溜墙根晒太阳的老前辈,已然无力引领生产力的新方向;而当年水路发达的地区,又阴差阳错被公路、铁路和航空集体忽略,要想富,先修路,这些地方成了现代之“路”的盲区。也就是说,当年帆樯林立、舟楫如梭的“沿海地带”,毫无悬念地成了现代化时代的“内地”,所以,在很多年里,这座城市被戴上了“欠发达”的帽子。

  “我对GDP不感兴趣,”孙宴临说,“有那么重要么?希望有一天,发现这世上还有那么多比 GDP更重要的指标时,我们还可以后悔,也还有回头路可走。”

  “比如?”

  “这条河。”她的手越过船头,一直指到里运河的拐弯处。两岸条石镶壁,整饬划一。岸边的景观树也统一了风格,粗细、高矮、树冠的大小,像同一颗种子发的芽、同一棵芽长出的苗、同一棵苗长成的树。此时午后,岸边辟出的人行道上有长跑和散步的人。“GDP可以让你每天都能看见一条不息的长河在流淌吗?当然,砸出足够的钱,别说一条河,科罗拉多大峡谷也可以挖出来,但你能挖出一条河的历史吗?你能挖出它千百年来对中国人和中国文化的影响和塑造吗?”

  “你的科罗拉多大峡谷边能成长出孙老师这样赤诚的运河之子吗?”

  “去!人家说正经的。”

  “人家说的就不正经了?”

  孙宴临发现掉我的坑里了,不理我,端起杯子喝茶,举半天才喝一口。

  游船回到船埠。我们从石码头上岸,穿过花街时,我问两边开店铺的老板,附近可住有一位叫谢仰止的老先生?他们摇头。孙宴临补充,会唱戏,淮海戏、京剧都拿手。他们还是摇头。看来堂伯一家搬离附近多年了。

  距四点钟还有一阵,孙宴临带我穿街走巷。我想看看郎静山故居。

  巷子窄而曲折。虹桥里,五福里,进彩巷,张仙楼,花门楼,单这些名字劈头盖脸地就满满的烟火气。当年的老住宅区主要骑马、行轿和走人,确实也不必太宽。现在住家拥挤,巷子里各家晾晒的衣物迎着风花花绿绿地飘荡。

  都天庙街那时候应该是个风水宝地,文会庵、毗卢庵、广荫庵和都天庙都在附近,香火不断,梵乐诵经之声竟日不绝。郎家老宅由郎静山的父亲郎锦堂所建,此人参禅礼佛,甚是虔诚,宅邸修在这里可以理解。能把家建在这里,定然也非泛泛之辈。郎锦堂曾在漕河总督陈夔龙属下先后任左营参将、两镇总兵,后来做了晚清运河工程督导,驻节清江浦,算有头脸的人物。其子郎静山的摄影禅意丰盛、静虚饱满,想必也能在这里找到源头。孙宴临祖上过程公能在都天庙街扎下来,当年的武馆开得应当可观,要不也没法跑这里买房置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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