细想起来,这似乎是半年来的第三个了吧?死在贾府的丫环,前两个抱病身亡,这一个却比得了瘟疫死得还惨……她是被活活咬死的。
可是好端端的,这丫环为什么要去偷喝贾老太爷的药呢?张瘸子很疑惑。
那丫环看起来完全没病没灾的,却不知为什么,偷偷跑进府里放药的地方,结果被府里的看家狗活活咬死……那可是好大的一条看家狗啊!一想到那畜生的体型,张瘸子不由一阵恶寒。虽然当时只是慌乱间的匆匆一瞥,却足以将他吓得灵魂出窍。那狗平日也不知是养在哪里的,被养得这么大,一口咬在人身上,把骨头咬得咔擦作响,简直跟恶鬼似的。
可怜这丫环,当场就被一口咬死了……
不过,若不是她死,今儿活活被那条狗给咬死的,没准就是他张瘸子了呢……想到这里,不由轻轻叹了口气,张瘸子浑浑噩噩朝那尸体伸过手去,还没碰到,一缕乌油油的头发突然间从油布里滑了出来,垂在车外,顺着发丝往地上滴出一片暗红色血迹。
紧跟着露出半张脸。
和青锁的娘一样,她的半张面孔被某种尖锐的东西撕扯出碗大一道伤疤。
张瘸子吓得一阵惊颤,赶紧弯下腰念了两声佛号,嘴里低声咕哝道:“阿弥陀佛……阿弥陀佛……妹子,好妹子……既然走了,安心走就好,莫吓人啊……莫吓人啊……”一边说一边抽出车里湿嗒嗒的白布包在那层油布上,从头到脚严严实实包裹好了,抬头朝贾府方向看了一眼。
然后他轻叹了口气,一把抬起那辆散发着淡淡尸臭的车,朝着墓地方向慢吞吞走去。
五.
雨越下越大,好像天开了道闸口。这样的天叫人心里也是又湿又重的,握着锄头的手也似乎有点抬不起来。挖坑人抹了把脸,朝天吐了口唾沫,继而用力叹了口气。
种庄稼的工具用来给死人刨坟,这本是件十分无奈的事情,可是这年头谁还计较这些呢,连年的雨把地都冲烂了,种地已经没有可能,似乎除了挖坑,庄稼汉已经没什么活计好讨。以往靠地吃饭,现在靠着给死人挖坟,从贾府贾大善人家领些赏,养活一家老小。但这种日子还能持续多久?自从一个多月前瘟疫彻底爆发后,死的人越来越多,原先还葬在坟山烧上点纸钱,现在,能有个坑容身,已算是幸事。
今天给别人家刨坟,明天,会是谁给自己挖墓呢?
这么想着,他低头又用力刨了两下。一旁找食吃的大黄狗突然冲着西山方向吠了起来,龇牙咧嘴,叫得让人心烦意乱。
“去!去去!”挖坑人拿起锄头撵它,可是没用,这畜生好像着了魔似的对着那方向吼叫,满嘴的唾沫沿着白森森的牙一滴滴往下掉。
该不会是染上狗瘟了吧?挖坑人琢磨着,又用力朝那条狗挥了一下,刚好挥到那畜生的头,它哀鸣一声,夹着尾巴凄凄哀哀地跑走了。
“真叫畜生,不吃痛不知道听话。”挖坑人啐了口唾沫,又埋头挖了一阵,总算挖出道一人长半人宽的坑。懒得再继续挖大一点,他转身在边上一台木板车上摸索了阵,摸到最上头一具尸体,用力把它拽了下来,朝那坑里一丢。正要将它填上土,忽然见着尸布里露出来的一片绸布料的衣角,不由愣了愣。
那衣服料子一看就是大户人家的丫环,想必尸身上有些什么值钱的东西。
迟疑片刻,他朝手心啐了两口唾沫,搓搓手掌蹲下身,小心将尸布掀开一角,往里仔细看了一眼。
谁知一看到那具尸体的脸,他手背上的汗毛突然噌的直竖了起来,登时觉得后脑勺一阵发凉,半晌张大了嘴没能动弹——那具尸体的脸实在太过诡异。
这丫环竟然只有半张脸。
一眼看去好像在笑,笑得嘴巴咧到了耳朵根,着实看得人全身发冷。不过尽管如此,挖坑人仍勉强认出,这尸体不是别人,正是前阵子因做错了事被贾府赶出门,临走时还在贾府门外痛哭过的贾府大丫环贾瑛儿。
自她做错了事被撵走后,就一直没见她在村里出现过,谁想竟会在此时、在这个堆满尸体的地方再次见到她。
她到底是怎么死的?
怎么死得如此凄惨,生生被人给割去了整个下巴?这世上究竟有谁会凶残到这种地步……
心慌意乱地想着的时候,他忽然闻到一股奇特的味道。好怪的味道,又酸又臭,好像腊肉放久了开始腐烂似的。他用力咳嗽了两声,抬头朝那气味过来的方向看了看。
那方向面朝西山,邻着西山上流下来的那条泉水,原来是处平地,现在全是坟墩。那些死于瘟疫又来不及埋葬的尸体,被烧焦了,草草葬在那里。同时还堆着不少因为雨大,一时没办法烧毁的尸体,挨着山泉被草席裹着,堆着像两座小山似的。
可尸体不会有那种臭味,因为都是新死的,被雨水一冲,味道根本出不来。
什么东西竟这么臭?挖坑人狐疑着,匆匆朝身下那具尸体脸上铲了几拨土,一把扛起锄头转过身,迟疑片刻,快步朝那方向走了过去。
这当口又一阵雷声响起。
这响动让挖坑人不由自主再次打了个哆嗦,把手里的锄头握紧。他发现,不知道是自己的眼睛被雨水打得有点花,还是怎的,眼前那两堆尸体,其中一堆似乎在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