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屏江。”阎先生笑了笑,直起身答道。
“噢,先生真真是好雅兴,知晓那边气候爽快,又有山来又有水,避暑上选之地呢。但先生可知,清桐已经半年都没有新衣穿了?”
“衣裳都还半新,何须去买新的?”
“那么先生前阵子才去过临安,现在何必又跑去南屏。”
“呵,好没规矩的丫头,稍得纵容你一些,便放肆得忘了体统。”
没钱何必讲究什么体统。心里嘀咕着,这句话终究没敢说出口,只嘟了嘟嘴,下意识把荷包朝自己怀内掖了掖:“不是清桐没有体统,但先生可知有句话叫佛要金装人要衣装?先生若执意要去南屏,清桐也不拦您,只要先生带上清桐便可,既然花了清桐的私房钱,先生总也要带清桐出去见见世面才对,先生说呢?”
“你也想去南屏江?”
“嗯,清桐要去坐江上的木筏子。”
“但此行我并非去游山玩水。”
“那先生去那里做什么?”
“去拜会一位故人。”
二
听说南屏江很美。
早些时候清桐曾听阎先生说起过,南屏江虽不是条大江,但如江南女子一般,纤细柔媚,温婉如画。又因南边很长一段路有座黎兰山傍着,远远看去,好像一道蜿蜒秀美的屏障,给这美人般的江水巧妙遮着半张脸,故取名南屏江。
江中水产丰富,气候终年平和,实在是一处神仙也羡慕的所在。但当清桐兴致勃勃跟着阎先生到江边,想要一睹这美人风采时,却有些兴味索然地发现,所谓美,也许真的只是存在于别人的描述中。
南屏江没有清桐想像中那么美。
尤其夏日炎炎,灼日之下只看到一条墨绿色的水,静静躺在青灰色的山川之间,江中波光刺目,江边白沫卷着腥臭的水藻,在偶尔一阵微风的吹拂下摇荡起一层层浓稠的泡沫。
此等景色,实在兴不起多少观赏之心,又被午后的热浪熏得有些头晕,短短三里多路,清桐走得实在苦不堪言,几乎将头垂到了**口,每走两步便要问一句:“先生,还有多久才能到……”
阎先生此行拜访的那位故人,住在南屏江畔一个叫做怀阳的渔村内。
故人姓李名焕,虽住在渔村,但因为祖上三代都是读书人,所以到他这一辈尽管书读得少,仍没有干起捕鱼的行当,而是在这个以渔为生的小村子里开了间小馆子。
馆子经营的什么?是给人扶乩的。
扶乩是道教一种请神方法,请神问卜,请神治病,请神驱邪。但李焕并不是道教中人,并非有师父正统传授,只不过仗着肚里有点墨水,对着几本扶乩的书依葫芦画瓢,学得倒还有模有样,因此在这小小的村子里颇有些名气。
既然有名气,那扶乩的本事必然是有一些了?当清桐问起阎先生时,他却笑而不答,只转口道,李生店铺中的鲥鱼,是一等一的好吃,若今日他亲自起灶,我可带你一同去尝尝鲜。
只可惜,就像见到南屏江后的失望一样,当清桐满头大汗,跟着阎先生来到怀阳村时,她非常失落地意识到,此行非但吃不到阎先生口中一等一好吃的鲥鱼,更连那个李某人所开的扶乩馆也见不到了。
原先的馆子,现如今成了一座三进间的小庙,往日馆面荡然无存,至于李生一家去了哪里,四处打听,却没有一个人知道。只知多年前一场灾祸后,他们全家就都搬走了,临走前李焕将他家房产赠予了里长,本一直空置着,但前些年气候干旱,江水浑浊,导致水产匮乏,里长就将原来的扶乩馆改成了寺庙,以拜天求雨。
趁着阎先生跟人攀谈之际,清桐到庙里转了一圈,发现庙里供奉的不是菩萨,而是条龙不像龙,蛇不像蛇的东西。龙有角且有须,但它没有,蛇没有脚,但它却有。
那不就是四脚蛇了?可是它前胸鼓一样又扁又圆的身躯,让它看起来更像是一条长了四只脚的鱼。
所以,这到底是个什么东西?
正疑惑中,一旁有人道:“是不是长得很稀罕?这是江神,咱南屏江的江神。”
三
声音清冽好听,引得清桐不由自主朝他看了一眼,这一瞧两眼立时有些挪不开来。
那是个十六七岁的少年书生,不单说话声好听,样貌也跟他声音一样招人喜欢,白净清秀,眉眼带笑,在周围那些被太阳晒得浑身漆黑的渔夫中端得是一派出类拔萃。
正想趁势问问他这江神到底是个什么东西,忽然远远听见有人喊了声:“涨潮啦!涨潮啦!”
庙里所有人一听,立刻呼啦啦全朝外奔了出去。
就连原本在同阎先生攀谈的那些人,也纷纷仰起了脖子朝江水处望去,但隔着一里多地,清桐踮起脚尖朝那里看了半晌,始终没见到江水有什么变化,更不知为什么这些人听见涨潮会这么在意。
过了片刻,忽然江面的颜色有些不同了起来。不知是被西斜日光所照,还是水里有什么东西浮出,原本墨绿色的江水忽然开始发红。不过片刻之后,那红色就被水波冲散,随后显露出的江水,水位显见高了许多,色泽似乎也比之前浅了许多,中间不知是波浪还是起伏在江边的泡沫,远看去好像横着一条白线,让整片江面好似一块巨大的猫儿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