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么个了不得?”
“姑娘可还记得十多年前那场在大江南北持续了整整两年的大旱?”
“当然记得。”
“怀阳村虽紧靠着南屏江,却也不得幸免,那时南屏江因连日干旱导致水位低得几乎无法行船,江中游鱼也纷纷热死,逼得靠打鱼为生的我等村民几乎走投无路。后来有一日,里长老爷发梦,梦见有条龙从江里跳出,身周带光。醒后他视作祥瑞,以那龙的样子刻了尊像,再将李焕家空置已久的那间房子修缮了下,将龙像供奉其中,并带人日夜在庙里祝祷。说也奇怪,不过祝祷了月余,一场大雨倾盆而下,连下两天一夜后江水上涨,不仅恢复了往昔浩荡的模样,那些鱼虾也似乎一瞬间被从龙宫里放了出来,让久不曾有过任何收获的渔民满载而归。自此,李家这处宅院就彻底改做寺庙,庙里供奉的那位江神,咱们也都尊称它作江老爷。”
“哦……原来是这样。可是那条龙……”清桐心直口快,想直说那条龙长得根本就不像条龙样,奈何被身旁阎先生目光轻轻一扫,立时乖乖垂下头不再吭声。
双喜老汉笑吟吟对阎先生道:“刚才先生所见潮起,便是江老爷给的信儿,看来下半年又是丰收的一年。先生既远道而来,虽见不到阿焕,好歹赏个脸在双喜家中住上几天,待明日一早去江里捞上几兜时鲜鱼虾,同先生共饮几杯……”
话刚说到这里,忽然一名家仆匆匆跑来,凑在双喜耳边唧唧咕咕说了些什么。
双喜闻言面色变了变,随后匆匆站起身朝阎先生一拱手:“先生先在此稍坐片刻,我去去就来。”
阎先生没说什么,倒是清桐有些好奇,忍不住问道:“老爷子这是要去哪儿?”
双喜老汉叹口气道:“他们说江潮卷上来一具尸体,让我过去瞧瞧。”
五
十多年前怀阳村的老里正病故后,周双喜便填了个补缺,接任了乡里的里正一职。虽说大小也是个官,不过等同打杂,村里人事无巨细都会来找他解决,倒真担得起父母官这一名头。
眼下恰逢涨潮这样的好事,却没想到出了人命,周双喜自然不敢耽搁,当即急急离开,又怕怠慢了阎先生,遂在临走前吩咐家中管事收拾出一间上房,伺候阎先生先去房中歇息,再去点心铺买几样精细小点,以便先生休息完毕后随时便能用上茶点。
如此周到,倒叫阎先生不好开口告辞,便在管事的引领下入了内院。
清桐却不想将大把时间耗在屋子里,见先生独自专心翻着书,便一个人偷偷溜了出来。
岂料没等出宅门,倒先迷了路。
周家算是乡里首屈一指的富户,又兄弟几大家子住在一起,宅院自然修得大。外面看不出什么来,里面房子一间连着一间,院落一个套着一个,绕来绕去,没多久就把清桐转晕了方向。
正兜兜转转绕得心急,忽然在路过一扇长窗时,她发觉有些奇怪。
那间不大的屋子里似乎坐着许多人。
正当清桐踮手踮脚要悄悄从窗下经过时,忽然心念一闪,感觉有些不太对劲。
为何屋里坐着那么多人,却安静得一点声音都没有呢?
不由有些好奇,遂停下步子踮起脚,仔细朝里头望了一眼。这一看当即吃了一惊,那些满满当当坐在客堂里的,哪里是宅里的主人,分明是一些做得惟妙惟肖的纸扎人。
纸扎人并不稀罕,但一屋子都是纸扎人可就有些稀奇了。既不是要办丧事,也没到清明祭拜祖宗的时候,为什么周家要做这么多纸扎人?又要用它们来做些什么呢?
疑惑间,清桐后脑勺上忽然被人用小石子轻轻弹了一下。
她吃惊扭头望去,一名少年斜靠在院中那棵大树下,手里握着卷书,似笑非笑望着她。
原来是周双喜那个美貌儿子周岩,清桐略定了定心,正要开口询问,周岩倒好像能看穿她心思似的,指了指屋里的纸扎人对她道:“每年江水涨潮前,这里家家户户都要做这些,祭拜江老爷用的。”
原来如此,不过清桐仍有些好奇:“祭拜要这么多么?”
“江老爷讲究排场,越多越好。这些还算少的,因今年涨潮期似乎提早了些,还没预备妥当。”
“哦……”难怪在前面院子里那些丫环婆子忙忙碌碌地在浆着纸,原来是要做纸人用,清桐笑笑道,“想来祭拜的时候一定很有趣。”
“岂止有趣,或许还能因此见到江老爷。”
“真的?”
“真的。你先前瞧见江中心那条白线没有?”
“瞧见了。”
“自小听说那是江老爷府中的围墙,只有涨潮时才会显出,偶尔兴致来了,江老爷会顺着那堵墙上来,到江面上与民同乐。”
“那你瞧见过?”
“这倒没有,毕竟是神仙,哪是我等凡人说见便能见到的。况且每逢涨潮,江上水流汹涌湍急,容易出事,因此大家都远远望着,连这些纸人也是由无人的船放出,随风送入江中心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