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奇林在十一点钟召开了全局紧急大会,宣布了抽查结果,并发 表了慷慨激昂的演说。他宣布在中午十二点时,由广播室再播出一次 中央台的报时音,同时要求全局所有的钟表在那报时的蜂鸣音中都要 校准时刻。他大声地呼吁:「让我们从今天中午十二点起,以新的时间 观念来抓紧工作!我们要时刻想到,全世界的科学技术、经济生活都 在一秒复一秒地向前推进,我们在科学技术和生产建设的许多方面既 然已经落在了别人后面,我们便应当有一种紧迫感,焕发出一种奋发 突进的革命热情……从今天中午十二点起,我们要把 『研究研究』、『考 虑考虑』、『讨论讨论』、『等等看』、『慢慢来』……这一类官僚主义的 作风和语汇扔进垃圾箱!该研究的要立即研究!不该犹豫的要断然作 出决策!该讨论要抓紧讨论,不要言不及义、推托扯皮!既然是该办 的事就不要等!就不能慢!上午该办的事不要留到下午,今天该办的 事不要拖到明天!如果是不需要办的事,不该办的事,那么就必须停 办、拒办!……」
他努力的结果,究竟怎么样呢?没有什么具体的「对立面」—— 如某些电视剧里所出现的尖嘴猴腮或脑满肠肥的「保守派」——来反 对他,但是他遇到了更难对付的对手——那就是存在于很多人身上, 乃至于他自己身上也不能说完全没有的那种东西,即习惯的惰力。
他常常感到力不从心。而且,从工作实践当中,他极为震惊地发 现,就整个世界范围而言,严格地来说,「时间就是金钱」,或「时间 就是生命」这一类的概念也已经开始过时。因为许多事的成败,恰恰 并不在于抓紧时间去一环环地做,而在于是否掌握住了有关的最新资 讯。为解决一个代号为 G.S 的最佳方案问题,局里专门成立了一个临 时小组,由他亲自挂帅,真可以说是争分夺秒地进行了讨论、起草、 修改、敲定——他们「仅仅」用去了十天时间,便形成了一个可交付 实践的方案,效率不可谓不高。但随即就有技术情报组的庞其杉,主 动递来一份材料,原来国外早有这种方案公开发表在杂志上,并且细 节拟定得比他们的最后方案更加详尽、合理!他们仅仅是没有养成掌 握和利用资讯的习惯!倘若他们有这个习惯,不用开十天会,仅仅依 靠一个灵便的情报系统,便能够在一天之内,或者几小时乃至十分钟 之内,迅速地解决问题。这件事发生之后,他才下决心将原来「聊备 一格」的技术情报组,升格为技术情报站,并且力排众议,把庞其杉 这个人推到了站长的「宝座」上。他还计划迅速地用最先进的电脑设 备,把这个至关重要的技术情报站武装起来。
他真可谓是雄心勃勃。
但是他从各方面都不断地遇到麻烦。今天中午接到的「告发信」, 便是一例。固然傅善读把信上所揭发的问题,解释得 「天衣无缝」,但 要弄清整个情况,抓住事情的实质,显然既不能只相信那「两名外单 位群众」,也不能光听信傅善读的「一面之词」。要处理好这个问题, 时间似乎也并不是最关键的因素,重要的也还是资讯——他所掌握的 有关资讯实在是极其有限,因此即便他在这飞机之上,乃至在出国的 整个行程之中,不断地 「抓紧」时间去分析、判断,也是无济于事的。 既然如此,他也便决定乾脆把这桩事「冷藏」起来。何况部里的纪律 检查委员会自会抓紧时间调查处理,也许等他回国之时,事情便已然 得到了较为圆满的解决。
「空中小姐」将银闪闪的小推车推到了他那排座位旁,他要了一 杯纯净透明的矿泉水,同时揿了一下座椅上的按钮,使那盏光区只限 于他那个座位的顶灯发出光亮。于是他一边啜著矿泉水,一边读起一 份当天的《CHINADAILY》(中国日报)来。
空间是时间的载体,而时间又是空间的存在形式。一个空间,一 个时间,谁也离不了。然而对于不同的人来说,有的对空间的关注超 过了时间,有的对时间的重视又超过了空间。
这天下午三点半以前,于大夫已经由傅善读陪同,乘小汽车从机 场直接来到了团结湖居民区。张奇林一到机场,便到海关办手续,办 完手续便进入了隔离区,因此于大夫在机场一共不过停留了十来分钟, 张奇林所乘飞机尚未起飞,她却已经开始了对即将迁入的新居的考察。 在离开机场时,她给家里挂了个电话,她让张秀藻火速赶到团结湖去, 一同和她检验傅善读即将安排给他们家的新居,看是否满意,以便作 出是待秀藻爸爸回来再说,还是不待他回来便搬入的决定。
傅善读向管理员要来了钥匙,亲自带著于大夫去检验那两套相临 的单元。
于大夫沈浸在对那居住空间详加检验的乐趣之中。
三楼,这是最好层次。她很满意。
两个相邻的单元,一个在右首门,有两间开窗能形成对流的房间, 尽管小间面积略觉小了一些,但另有一个凹进去的小厅,除摆上饭桌 吃饭,再铺排一张折叠床,安顿保姆,当不成问题。另一个在中门。 一进门的门厅不算小,但所有窗户一律朝南,冬天固然温暖,夏天空 气无法对流,却是一个不可忽视的缺点。两间的厨房都不够大,不过 煤气灶的位置和高度倒还适宜;厕所一边是坐桶一边是蹲坑,这倒无 所谓,只是多出来的地方并不富裕,倘若安放了洗衣机,便无法安放 浴盆。壁橱尚可,阳台还嫌略小……看来搬入以前至少得先做两件事: 请人用油漆漆出半截「墙裙」;把大屋顶上那简陋的碗形塑胶罩的裸灯, 改装为美观大方的全遮蔽型的吊灯……但两套住房如何分住呢?是在 秀藻结婚之前,全家的卧室和餐厅都设在右首门中,把中门那套完全 用来给老张充当书房和会客室呢,还是一开始就让秀藻独占一 套?……盘算来,盘算去,于大夫忽然又觉得这样的两套还是不解决 问题,如果能把其中一套换成三间一套的,就更好了……
张秀藻很快地便来到了现场。她随著母亲在两个单元里转来转去, 不过她心不在焉。真的很快就要搬到这里来了吗?那么,她将失去某 种很重要的东西。是的,他不爱她,而且甚至于不知道她的单相思。 她每次从学校里回到那个小院,甚至也不一定遇到上他,遇上他也往 往只能有极其短暂而尴尬的那么一点点接触——就象今天早晨,她捧 著装有油饼的小笸箩,而他拿著红喜字和浆糊,相逢在那吊著旧藤椅 的门洞里一般……可是她仍舍不得切断同那个小院的联系。她知道, 固然从理论上推导,她即便搬到了团结湖,也还可以回那个院子串门; 但从实践上看,她是没有那种勇气的,并且那些原来的邻居们,一定 会惊讶她何以会对他们恋恋不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