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看,都快四点半了!老傅和司机小王在下头一定等得不耐烦 了。」于大夫催促著张秀藻,「你倒是满意不满意呀?表个态呀!」
「妈,您满意就成,我是无所谓的……」张秀藻随口应答著。
「这两扇门开的真不合理,瞧,冰箱如果能放在这儿多好,可偏 这边这扇门碍事儿……」于大夫还在细加检验。
张秀藻甚至搞不清妈妈说的是哪扇门。
她走到阳台上,望著由高高低低的楼房构成的天际轮廓线。不知 怎么搞的,她心头涌出了前些天抄在日记本上的维克多·雨果的诗句:
难道恋爱能自主?两人相悦为什么?
你询问流水吧,询问风儿的吹拂,
夜扑灯火的飞蛾,
熟透的葡萄上阳光的照射,
询问一切在歌唱、呼唤、期待、絮语的造物!
询问四月里欢闹的深鸟窝!
狂热的心叫道:「我自己怎么知道呢,我?」
她觉得这首诗几乎每句都敲击得她心弦剧烈地颤动。她几乎吟出 了声音来。可是想到她的情况并不符合「两人相悦为什么?」这起始 的问句,一阵酸辛袭上心头。她眼里涌出了泪花。
「秀藻!你怎么又跑阳台上去了?快下楼吧!老傅怕都著急了!」 于大夫大声地呼唤著……
但傅善读彼时却并不希望她们马上下楼来。他正在楼下自行车存 车处那儿的公用电话旁给洛玑山打电话。他为什么急著给他打电话? 他们交谈著什么?除了他们双方,谁也弄不清。
同一时间里,詹丽颖也在打电话。
她也是跑到地安门邮局,才打上了公用电话。就是那个隔音间, 就是那架电话,两个钟头以前,澹台智珠也利用过。
她费了很大劲,才挂通了她爱人那个单位的长途。时逢星期日, 单位里只有值班员,而值班员并不知道她爱人患病的事,但詹丽颖却 一通上话便不管三七二十一地倾泻起她的愤慨与不满来:「你们怎么搞 的?领导都跑哪里去了?怎么不管我爱人的死活?中央的知识份子政 策,你们落实得也太差了!什么?不知道?凭什么不知道?!怎么可 以不知道?!跟你们说吧,你们的心思我全明白——就因为我爱人要 调走,你们就如此冷漠无情!哼,我要向中央反映!你们等著瞧吧! 什么?……查一查?问一问?还查问个什么?我都接著电报了!等一 等?等多久?你找领导去?好,我等!你去先告诉他们,我詹丽颖不 是好欺负的!我到了就跟他们算帐!不,一会儿就跟他们算帐!你告 诉他们,我爱人有个三长两短,他们要负法律责任!」
她气鼓鼓地挂了电话,等对方再打过来。
隔音间外有人敲著玻璃门,催她快点。她爽性推开门,伸出头来, 对那人说:「你别处打去吧!我有急事,这电话我包了!」
那人是个头发花白的中年人,当即跟她争辩起来:「公用电话大家 用,你一个人怎么能包下呢?何况你现在又不打……」
「我等长途。」詹丽颖理直气壮地说,「我不能让别人插进来。我 的长途说不定马上就过来。」说完「砰」地关上了玻璃门。
那人很不以为然。见她只是双臂合抱胸前,并无电话可接,便拉 开玻璃门,探进了头去,商议地说:「我就几句话,你让我先打吧。反 正误不了你的长途。」
詹丽颖粗暴地说:「你别在这儿捣乱!」
「你这人怎么这么说话?」那人被激怒了,同她隔著张开的门缝 争吵起来:「你霸著公用电话不让别人使,你才是捣乱!」
詹丽颖毫不思索地 「还击」,对方欲罢不能,便继续同她争吵,最 后不但周围的顾客过来劝解,营业员也走出柜台来干预……
四川的长途接过来了,那边刚说了一句:「领导没有找到……」詹 丽颖便劈著嗓子叫喊起来:「岂有此理!简直是草菅人命!都干什么去 了?搞特权去了!谋私利去了!享清福去了!……」
结果,弄得那边接电话的人对她印象极为恶劣,甚而心里掠过了 这样的念头:「这样的人!要是再有运动,非得整整她不可!」这边的 顾客和营业员听她那么一顿乱叫乱嚷,也都认定她「人头太次」。
唉,詹丽颖啊詹丽颖,你本是一个最善良最热情的人,即如今天 这一整天,你为他人贡献出了多少无私的关怀、照拂、慰藉与援助! 这不仅体现在精神上,也体现在物质上。然而你还是被你那糟糕的性 格所误!俗话说:「水滴石穿,绳锯木断」,但悠悠的岁月,怎么就磨 不掉你性格中那多余的「毛刺」?……
其实,詹丽颖的爱人是在他妹妹家发病的,妹妹、妹夫将他送进 医院急诊后,妹妹便跑出医院给詹丽颖拍出了电报,并且给哥哥单位 的领导打了电话,领导搁下电话马上就到医院去了;医生很快作了确 诊:急性胆囊炎,并立即采取了应急措施……在医院办公室,詹丽颖 爱人单位的领导及时地给詹丽颖所在的单位打了电话,让值班室作了 电话记录—— 「因为詹丽颖的爱人急性胆囊炎发作,可能需要动手术, 建议允准詹丽颖及时赴川……」——并嘱托值班人员明天一早便向他 们领导汇报;这之后,又给詹丽颖住地所在的胡同的公用电话打了长 途,但未得詹丽颖的回电——对方不知道詹丽颖正在地安门邮局,而 詹丽颖也没想到对方已在医院……